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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本:奋斗在大明
入坑指南:
沉重的钟声就在耳边响起。
周梦臣从蒲团之上,缓缓的起身,看着香案之上三牲贡品之后,香火袅袅之中父亲的牌位:“大明湖广武昌府江夏县九品阴阳官先考周公讳观星之灵位。”在父亲的牌位之后,就是一层高过一层的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最上面,就是周颠的牌位。
据说是与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有过交集的周大仙人。
至于是真是假。他而今依旧不知道。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而今没有人会在意这个真假。
周梦臣追溯自己的记忆,在大概在十三年之前夏季。他明明独自驾车,带上天文望远镜,上山去看大名鼎鼎的哈雷彗星。只是不幸遇见了车祸。那一年应该是2062年。在大部分车辆都实现自动驾驶,车祸率已经下降到极低的情况下。
他居然能遇见车祸,本来就是极小概率事件。
更让他不能理解的是。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居然来到了这古代嘉靖十年。
这个时间也是他事后通过嘉靖十年的哈雷彗星所推算出来的。
也是在哈雷彗星之下,他进入这一具身患重病,奄奄一息的身体之内,之后就一直是处于浑浑噩噩的感觉。直到三年之前。
三年之前,嘉靖二十年,周观星重疾不救,驾鹤西去。他昏倒在灵前,就好像一场十年的大梦初醒,又好像是传说之中的胎中之谜被破解。有一种今日方知我是我的感觉。
在为父亲守孝这三年之内。周梦臣并没有表现出一些特异之处,反而小心翼翼,似乎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用心的接纳这个时代的知识,分析这个时代种种。
不过,这三年过后,周梦臣觉得自己要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周梦臣看着父亲的牌位,心中默道:“父亲,虽然我不仅仅是您的儿子,但是这十年的记忆,我并没有忘记。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想要我将周家的祖业传下去,想要我照顾好母亲,想要我为周家传宗接代。你放心,我都会做到的。”
周家的最重要的祖业,就是这个九品阴阳训士。
所谓阴阳官,因为品阶的不同,有各种的称谓,但是本质上掌管的事情,就是两项,一是测天授时,就是掌管武昌城的晨钟暮鼓,并白天撞钟,晚上报更。当然了,好歹是官,虽然是九品官,但也不用亲自报更,而是整个城市更夫的上司。
二就是记录各种天文数据与现象,上报给北京钦天监。甚至下面报灾,确定下面灾情级别的时候,也要参考阴阳官的记录。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各地阴阳官都是钦天监的下属。
而阴阳官圈子是比较封闭的,虽然有荫官或者别的来历的官员进入这个群体之中,但是更有相当一部分官员,是世袭此职。成为阴阳官世家。
周梦臣所在的周家,就是这样的。
自打大明朝平了陈友谅,打进武昌府之后,周家的祖先就号称与周颠有关系。成
为了武昌府阴阳官,而今大明皇帝从太祖皇帝传到了而今的嘉靖皇帝。大明第九代皇帝。周家也传承了十一代,到了周梦臣的手中。
而因为官职的原因,周家在钟鼓楼附近置下不小的产业。
而周家现在最大的产业也就是周家在钟鼓楼一侧,这个三进三出的大院落。
但也仅限于这个大院落了。
虽然钟鼓楼归江夏县管,但显然是一个三生不幸,附郭省城的主。而武昌城却与很多北方城池不一样,因为城中有一座山,也就是大名鼎鼎黄鹤楼所在之蛇山。而钟鼓楼所在之处,就是在蛇山北麓。
这里也是朝廷所建的钟鼓楼。算是整个武昌城毕竟中心的地带。与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乃至总兵衙门等等衙门靠得非常近,特别是在弘治年间,地方官觉得蛇山横隔城中,百姓南北来往不遍。
于是在蛇山之中打了一个山洞,从钟鼓楼下面经过,形成一道五里长街。而开国之初,周家因为在钟鼓楼工作,就在这里置了田产,这一条路打通之后,周家就在这长街之上,有好几个铺面。
一时间也算大户了。
只是不管多好的人家,都经不起一场大病。
周观星一病数年。家里就日益亏空,最后只剩下这个大宅院了。
甚至这个大宅院之所以保留下来,也是因为周家有官身,虽然是一个芝麻绿豆一般的小官,但是官还是官。
这个位置也算时候闹中取静,相距不远处就是黄鹤楼,而黄鹤楼更是在黄鹄矶之上。是长江之上繁华的码头。当然了,在后世这里都被武汉长江大桥说占据,连黄鹤楼也挪到蛇山主峰上了。
如果能传到后世,更是一等一的繁华地带,处于武汉市解放路与民主路交叉口附近。
这分家业,周梦臣必须承担起男子汉的责任。必须保住。
而周母黄氏,也在父亲的病中,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与心力。从父亲去世之后,就一直病恹恹的,甚至还藏着不让周梦臣知道,只是屋檐下的两个人,又怎么能全部瞒住啊?
这些周梦臣都知道。
更知道是,因为周母担心家底已经空了,而且周梦臣要为父亲收孝,不能继承官职。这三年之内,家中都没有进项,可以说是坐吃山空。
这样的情况之下,人怎么能能生得起病?敢生得起病?
在周梦臣看来,都是自己的责任。
至于传宗接代,却是每一个父亲的想法。
“咚。”的一声。
钟声再次想起。
周梦臣这才从追忆之中惊醒。
这钟声就是从一边的钟鼓楼上敲响的。
周梦臣的家,就在钟鼓楼一侧,还开了一个小门,从家里院子里面直接走到钟鼓楼下面,就好像是周家的两个院落一般。其实在大部分时候,钟鼓楼以及钟鼓楼附属的院落,都是周家管得,与周家的另外一重院落,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周家大多数时间都是
在管理钟鼓楼。白天一个半个时辰就要敲一下。周梦臣不知不觉,已经在祠堂之中沉思了半个时辰了。就缓缓的退了出来。
周梦臣从祠堂之中出来。
却见母亲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倒不是周梦臣不让母亲进入祠堂之中,而是大明规矩,女人是不能进祠堂的。
周母就在外面等着。
“娘。”周梦臣搀扶着母亲。
周母头发已经花白了,轻轻叹息一声,说道:“给你爸上柱香,也让他保佑你,在县尊面前,好好表现一二。能安安分分的袭职了,也就不辜负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了。”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请母亲放心。”
虽然明代有很多官职都是可以世袭的,但是在朝廷规定之中,袭职也是一道坎,在大明前期法度森严的时候,还刷下来不少,但是已经到了嘉靖年间,很多事情都是走一个过程。周梦臣并不担心。
母子相携缓缓的踱步,周母有一搭没一搭说道:“你父亲留下的书,你都看吗?”
周梦臣说道:“看过了。”
“好好看,好好学,这都是我们周家的家学。是周家安身立命的本事。”周母不知道多少次,重新说这个话题了。
周家有一个完整的书房,里面存放这大量的书籍,是从第一带周家家主传下来的,已经传了十一代了,主要分为几个部分,第一个部分,就是历代关于天文术数的著作,第二部分,就是周家十一代对于天象的记录。第三部分,就是历代周家家主的心得体会。第四部分,就是四书五经,关于大明科举内容。第五部分,就是一些杂书。
洋洋洒洒上千册。
这些书籍放在现代,也不过是一个硬盘的东西,却是周家的所有底蕴了。
也是周家能够世世代代当阴阳官的原因。
阴阳官需要专业的技术官僚才能管理。
也不要小看着分底蕴,周家的藏书或许在很多方面大有不如,但是在天文历算方面,却是非常充沛的。很多算学著作,县学府学,甚至藏书大家都没有。
两人正说的话,忽然听见外面一阵沉重的声音传了过来。却见一个大高个走了过来。
周母见了,说道:“大壮。有什么事?”
这个高高大大的人,正是周家仅有的一个仆人。周观星的病重之中,家中的仆人都散去了,唯有周大熊乃至打更人收养的一个孤儿。虽然长腿长脚,身躯高大,却有几分智迟,反应有些慢,离开周家之后,恐怕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吃饭。
这才留在周家。
大壮听了周母的问题,似乎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却解读分析,才说道:“夫人,黄大人来了。”
黄大人就是周母黄氏的弟弟,名叫黄秉甲。在县衙当值,也算是胥吏之首,江夏县主薄。
周母一听,双眼一亮,抓住周梦臣的手,微微一紧。说道:“快去,你舅舅来了,肯定是为了你袭职而来的。莫要怠慢了。”
周梦臣与周母来到前院,却见黄主薄已经在了。
黄主薄一身道袍,在中堂踱步,眉心紧锁,似乎有难解之处,或有难以言说之处,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黄主薄一身道袍,并不是说黄主薄就是一个道士,或者是信奉道教,这其实就是嘉靖皇帝带起来的时尚风潮,这种道袍上大多有松鹤纹路,宽松大方,成为了整个大明上上下下一种休闲的衣服。特别是官员,再不当值的情况之下,多穿道袍。
黄主薄见周梦臣搀扶着周母出来,连忙迎了上去,扶着周母坐好之后。
黄主薄就周梦臣的舅舅。
须知而今周家虽然困难,但是怎么说也是官身,而且黄主薄也是胥吏出身,而周家混的如同胥吏差不多,但本质上,还是官,不是吏。比起读书人算是差了不少,但也算是有头有脸。胥吏家族倒是有权力,但是被人看不起。
双方层次相近,也算是门当户对。
在周父去后,周母就指望他这个弟弟了。
周母对这个弟弟很了解,一见黄主薄如此。知弟莫若姐,立即说道:“秉甲,出了什么事情?”
黄主薄沉沉的叹息一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不敢与姐姐对视,说道:“大姐,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姐夫,对不起外甥,我----没用。”
周母听了,越发担心,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黄主薄说道:“飞熊的位置,被人挤了。”
周梦臣名为梦臣,字飞熊,正是姜子牙飞熊入梦,应梦贤臣的典故。也是一个父亲对于儿子深刻的期望。
周母听了,顿时怒了,说道:“你在衙门当差,怎么任由你外甥被人欺负啊?”
黄主薄说道:“姐姐,不是我不出力,实在是他们直接找到了县尊哪里,咱们这个县尊,年过半百,又是举人出身,早就升迁无望,一心一意只想捞钱,我也没是没有办法啊?我就是再怎么办,也不敢与县尊闹别扭啊。”
周母一听,就慌了,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对方到底是谁?出了多少钱。”周母脸色煞白,咬着牙说道:“他爹还留了一笔钱。”
黄主薄叹息一声,说道:“不单单是钱的事情。咱们湖广出了一位道君皇帝,整个湖广的道士都平步青云了,这一次这个叫王道之生员,就是陶天师的弟子王永宁的侄儿,他想要给自己家里捞些好处。”
“他这个侄儿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居然不知道走了多少门路,这才弄了一个功名。”
黄主薄微微一顿,言语之间颇有艳羡。
这是大明的现实,不管是官是吏,第一等人都是读书人。
“但是弄到这个功名之后,王道之根本读不下去了。王永宁这才想给他弄一个官。就看上了你家的阴阳官。”
虽然说阴阳官地位并不高,甚至不能算是正班,但是的的确确是官,享受官员的待遇。即便是小官也
是比几乎全部的百姓过得好。如果没有周父这一场大病。周家家底厚实着的。
而且大明武将胥吏世袭的很多,但是文官之中,却很少有的。
唯独这阴阳官,虽然法无明令,但是一般在执行之中,都是允许父子兄弟相继的,即便是当今这钦天监之中,皇甫家,杨家,吴家,朱家,都是世袭的。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清代。甚至有一些大官觉得子弟没有出息,不能在官场上厮混,就专门寻一个大城给儿子找了阴阳官当当。甚至事情可以派门客处理,单单有这个官身就行了。
这样的案例并不多,但也不少。
甚至可以说周家之所以能保全这个官职一百多年,或许与这个官职太小的有关系。
前文说过各地都阴阳官,但是工作性质一样,但是官职跟随地方不同,也不同。
比如南京的阴阳官是六品。如果周家不归县里管,归府里管,就是八品或者七品的,一般真有能耐的人,是看不上这区区九品官的。
“舅舅,王家给了县尊多少钱?”周梦臣直接问到关键点上了。
黄主薄说道:“我没有打听出来,但是最少十个元宝。”
周母的脸色更白了,说道:“五百两。”
一般来说,一个大元宝就是五十两。
一时间气氛凝固起来。
周梦臣知道周母手中固然有一笔钱,但是绝对没有五百两之多。普通人家娶妻,彩礼与欢宴等成本,加起来不足百两。而周观星临终都不用的钱,就是准备为周梦臣娶媳妇的钱。
即便周家全盛的时候,也未必能一口气拿出五百两,更不要说而今了。
黄主薄虽然家里有些家底,也未必能拿出来这些钱。即便能拿出来,周梦臣也不能用,黄主薄也是有儿女家小的。
黄主薄叹息一声,说道:“我想了想,要不我给飞熊补一个衙役,将来能当上正班,说不定将来,还能接我的班。”
“不行。”周母一口咬定,说道:“我不管怎么样,也不会让我儿子去当胥吏的。”
黄主薄也明白这一点。
这些胥吏虽然赚钱,但是在名声上从来不好,在政治上也打入另册,最多有一些金钱上的奔头。只是他们是江夏县的胥吏,正是三生不幸,附郭省城,不仅仅是官员不幸,连胥吏都不幸,想从偏门捞一些,说不定就碰到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即便有些灰色收入,也是省里分后,府里面分。府里面分了之后,有没有县里的事情,还真不好说。
就如而今这位吴县尊,被逼得两袖清风,见了银子什么都不顾了。只要上面有些好处下来,吴县尊是决计不会让下面的人分润的。
而附郭省城的名声,谁不知道?
但凡有些能力,有些后台的人都不会来到这里。能来到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如这位吴县尊一般穷官,收刮的嘴脸大多一样,只是这位吴县尊,实在是吃相太过难看了。
周梦臣说道:“母亲,舅舅,
此事未必没有转机。”周梦臣转过头来说道:“舅舅,有一件事情,你想过没有,这位吴县尊,如此贪得无厌。而江夏县的情况,从来是事多,钱少,他今天能将我家的官职给卖了,将来难道不会将这些胥吏的名额给卖了。”
“这不是我一家的事情。”
黄主薄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说道:“好,好,好。我怎么没有想到。还是你的脑子转得快。”
大明地方上,地方官与当地胥吏之间从来是处于斗争之中的。
但是大部分时候,胥吏不会轻易得罪县令。无他,县令对胥吏有太多自由裁量权的。很多时候胥吏都是捧着县令,只要县令不耽搁他们捞钱。
不过,胥吏的联合起来的实力绝对不容小窥。
而且胥吏都是世袭的。
不要看周母不肯周梦臣做胥吏,但并不是说大明上上下下都没有人想做胥吏的,恰恰相反,想要做胥吏的人从来不少。
毕竟对很多吃不上饭的人,说别的都是毫无作用的。
周梦臣家里的官职可以拿出来卖,那么胥吏世代继承的吏缺也是可以拿出来卖的。
一下子将周梦臣自己的问题,转化为胥吏整个群体的问题。
胥吏这个群体最为奸诈圆滑不过,怎么肯为别人的事情出死力,黄主薄想帮周梦臣,也只能是黄主薄自己想办法,而今却不一样了。整个胥吏群体很多人都会帮周梦臣。
黄主薄笑声一落,问道:“飞熊,虽然有这些人帮忙,但是咱们这位县尊,却不是好相与,吃到嘴里的东西,是决计不会吐出来的。”
周梦臣说道:“外甥也没有想让县尊吐出来,外甥所想,不过是保全祖业而已,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不管我家的事情了。”
黄主薄说道:“如此说来,飞熊可有主意?”
周梦臣说道:“外甥哪里有什么主意,不过,以往袭职,从来是要考教天文算术。外甥在这一点,有自信一定能胜过王道之。”
黄主薄起身踱步,忽然站定说道:“我知道了,我会让你与王道之有一个公平比试的场合的。只是剩下的事情,我就不能插手了。”
周梦臣说道:“只要舅舅帮外甥这一点,就足够了。”
黄主薄说道:“事不宜迟,我就去几家老兄弟府上拜访一二。听我好消息便是了。”
周梦臣与周母这才起身送走了黄主薄。
黄主薄走后,周母有些担心问道:“梦臣,你真的有把握吗?”
周梦臣说道:“我周家家学渊源,我不会丢了列祖列宗的脸。”
周梦臣不仅仅是家学渊源,更是有后世的学识,而今在家守孝三年,更是对古代的天文历法数学等学问进行了专门的研究,放在这个时代之中,他不敢说是横绝一时的算学大家,但是对于寻常人,比如这个不学无术的王道之。周梦臣还是有十足的把握的。
他反而要担心的是,黄主薄能不能做到找一个公平比试的场合。
周梦臣的担心,很快就成为现实。
数日之后,黄主薄再次登门了。
他依然是一身宽松的道袍。脸上的忧色却与几日之前一般无二,在周家的木门之前徘徊不定了。却听木门一动,周梦臣推门而出,说道:“舅舅,你来了。”周梦臣看黄主薄的脸色不好,说道:“舅舅,咱不要在家里说了,去钟鼓楼那里吧。”
黄主薄也知道姐姐身体不好,叹息一声,说道:“也好。”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了钟鼓楼三层,从此地往西北方向看过去,就是滚滚长江,从西南方向从这里向东流。而西偏北方向,就是汉阳门,还有汉阳门外的黄鹤楼。以及黄鹤楼外的黄鹄矶。
黄主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看出来了情况不妙。”
周梦臣说道:“舅舅请讲。”
黄主薄说道:“我按你的说法,就事情给几个老兄弟说了,他们都愿意出力。我也暗中与师爷谈了谈了。县尊也不敢不给我们这些县衙中老人面子。所以,这比试之事,已经确定下来了。”
周梦臣听了,暗中松了一口气,说道:“多谢舅舅。”
周梦臣担心的就是一切都是暗箱操作,他即便有再多的才能,连上台展露的机会都没有。只要有一个比试的平台。周梦臣有信心胜过当代大部分人。这已经是很谦虚的说法了。
如果不谦虚的说,周梦臣觉得最少在武昌城内,在天文数学之道上。没有人能胜过他。
黄主薄叹息一声,说道:“可惜,我小看了县尊,我不知道县尊准备了什么手脚,但是一定有手脚的。在这一件事情上,我也无能为力。”
周梦臣说道:“请舅舅放心,公道自在人心。”
黄主薄说道:“我走了好多关系,才将府学冯教授请来。冯立教授精通算学,在江汉之间也是很有名声的。这一次,飞熊即便不能袭职,只要有冯教授赏识,今后在武昌城之中也薄有名声了。”
古代名声是可以吃饭的。
即便周梦臣不袭职,只要能传出精通算学的名声。今后也未必没有一碗吃。毕竟数学之道,也是一个专门的学问,虽然在古代地位不高,但绝对不是没有用的。
周梦臣心中感动,说道:“外甥知道了。”
黄主薄分明对周梦臣通过这一次袭职,不大抱希望了。
毕竟这一次比试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他固然知道周梦臣家学渊源。但是周梦臣能通过这一次不公平的比试,黄主薄这种老于世故的人,却不抱什么希望了。在权力场上厮混的人,都是迷信权力本身。
如果让黄主薄自己选择,他宁可让周梦臣让上一步。通过其他办法从县尊那边换一点别的利益,比如之前黄主薄说的,在县衙里面安置一个位置。
只是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黄主薄自己的事情了。
周梦臣自己能不能袭职,很多人不在乎,但是这些胥吏群体一定要以周梦臣这件事
情,向县尊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胥吏吏缺,绝对不能轻易动。
黄主薄明白这些内情,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张张嘴,说道:“回去吧,今日这事情,就不要给你母亲说了,莫要她担心,放心吧,有我。我黄家在武昌城十几辈子了,总会给你找一个出路的。”
周梦臣请黄主薄出来说话,就是因为不想让母亲担心,自然应允,又问道:“日子定下来吗?”
黄主薄说道:“定下来了,是三日后。”
三日的时间转瞬而过。
这一日,周梦臣穿着一件白衣。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跟随舅舅黄主薄来进了县衙,黄主薄令周梦臣稍等,他去里面问过之后,才知道县尊还没有起来。只能让他在这里等候。
片刻之后,有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一身朱子深衣,手中一个柄折扇。腰间还有一条玉带,看相貌倒是有几分风流。一摇三晃的走了过来。周梦臣暗暗打量他,心中暗道:“恐怕这个人就是王道之了。”
因为朱子深衣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着。必须是读书人才能穿的,最少是一个童生,就好像“学生”这个后世普通的名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来自称的。
周梦臣虽然没有见过王道之,却也知道王道之是一个秀才。
果不其然,这个秀才微微行礼,说道:“本公子王道之,你就是那个周梦臣吗?”
周梦臣也还礼,说道:“原来是王相公。”
王道之眼睛微微一缩,上前几步,靠近周梦臣,小声说道:“我要是你,就不会来这里自取其辱。”
周梦臣脸上微微带笑,似乎很是真诚的问道:“王相公,何出此言?”
王道之压低声音,确定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说道:“五百两卖一个九品阴阳官,你说县尊会不会答应?你就不要徒劳折腾了,反而恶了县尊,须知灭门府尹,破家知县。”
周梦臣也学着王道之,压低声音,说道:“王相公,该担心的是你才对?”
王道之眉头一挑,正要反驳。却听周梦臣细细说道:“怎么这个县尊的风评,你之前没有听过吗?三生不幸,附郭省城,在别的地方,自然有灭门府尹,破家知县,但是在这武昌城中,知府或许还可以破破家,但是县尊敢吗?”
“五百两银子,你就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王道之听了,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其实王道之对县尊已经很不满了。
本来是说得好好的,五百两卖一个九品官,却不想县尊变卦了,居然有了一个什么比试?
王道之如果在学习之上有天赋的话,何至于想办法搞一个这个小官?如果能中一个举人,所得好处,要远远超过这个九品官。而今让他与传说之中阴阳世家比试什么天文历算,不用比,就胜负已分。
好在县尊也不是只拿钱不办事的。
早已做了很多安排。
确保这五百两是物有所值,确保这一次胜利的人,绝对是王道之
。
这才让王道之放下心来。
不过,他依然有一点点的忧心,就好像是差等生遇见考试本能的发憷一样,所以想在考试之前,给对手施加一些心理压力,最好让对手乱了阵脚,好让自己更容易的获得胜利,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反过来被周梦臣扰乱了心神。
他忽然想到,即便县尊真说话不算数了。他有什么能制衡县尊的吗?
没有。
这年头官员肯拿钱办事都是好官了,有很多人官员拿钱不办事,小老百姓也没有什么办法,纵然王道之家中有叔父在陶天师门下,也算是有些背景。甚至他的名字都与道教有关系。叫什么什么之,是很多天师教徒的特色。
但而今的陶文仲仅仅是皇帝身边众多道士之一。即便有些权势,也到不了恩泽徒子徒孙的地步。
王道之有些钱而已,对于一个朝廷命官,还真没有办法。而且而今这位县尊早就名声在外了,穷疯了,拿到手里的钱,决计是要不回来的。
王道之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各种杂念给排除掉,说道:“五十两,只要你在大殿之上认输。怎么样,不少了吧。”
周梦臣看王道之的表现,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见王道之如此,这说明王道之对这一场考试,也不是太有把握的。说明这一场考试即便是有作弊行为,应该不会太过分,最少让王道之心里没底。
周梦臣轻轻摇头,说道:“王相公的心意,在下心领,还请大堂之上见分晓吧。”
王道之眼睛神光凝聚,冷冷的说道:“好,有你后悔的时候。”
两人等待片刻,却见一个老者被刘师爷请了进去。
周梦臣听舅舅说过,这刘师爷就是县尊的贴心人,乃是江南落地秀才出身,倒是有些能耐,县尊很多事情都拜托他的。而这个老者,周梦臣不认识,却一眼看出来,并不是县衙中的人,一身青衫。面目之间有一股傲气,而刘师爷有几分卑躬屈膝。
周梦臣立即有说猜测。
这个人应该是府学教授冯立。
冯立目光扫过两人,也不停留,就与师爷进了大堂之中。
其实冯立身上的教授官职,也是九品而已。与周家世代相承的阴阳训士,是一样的。奈何同官不同命,周家的阴阳训士,几乎是整个官场的边缘人,要油水没有油水,要地位没有地位,有价值的也不过是一个官员身份,与能够世袭罔顾而已。甚至这世袭罔顾也不过是潜规则而已。
但是冯立却是国子监出身,在府学任职,却也是士林中人,看上去不显山不漏水,谁知道人家的学生之中有何等人物。再加上他本身就有监生身份,很多事情上享受举人待遇。周家与之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周梦臣与王道之两人在冯立两侧拱手侍立,唯恐给冯立留下什么坏印象。
周梦臣暗想:“冯教授已经到了,县尊也该出来了吧。”
正如周梦臣所料。
片刻之后,刘师爷请了两人进去。
一进大堂却发现大堂之中,不仅仅是县尊与冯教授,还有黄主薄,乃至于县丞,等几个县衙里面的头面人物。
周梦臣与王道之一并行礼,道:“拜见县尊。”
周梦臣偷偷的打量县尊,却见县尊虽然一身官服,但并没有太好的气质,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干瘦的老头,一把山羊胡子,一对绿豆小眼,明灭不定。不知道是不是周梦臣的错觉,他只觉得这县尊眼睛之中,时刻在闪耀着光芒,闪耀的不是别的光芒,就是金光。
眼中只有钱。
县尊咳嗽两声,说道:“人都到齐了,周训士已经去了三年了。本县的阴阳训士乃是掌一县之灾异,授时,上干天和,下涉朝廷,事关重大,不可有缺,故而,要得贤人而用之,方能上不负朝廷,下不负百姓,也是本县治平之道,孔子曰:------”
周梦臣只上低头听着,心中却满是腹诽。
阴阳官如果真的那么重要。
就不会在父亲死后空缺了三年,其实这三年之内,钟鼓楼上如果出了什么技术问题,还是周梦臣过去解决的。也就是说,整个江夏的晨钟暮鼓,与夜里更夫,等等大小事务,都是周梦臣处理的。
不过,没有走袭职的程序而已。
县尊长篇大论,滔滔不绝,终于到了最后。说道:“今有秀才王道之,原九品训士周观星之子周梦臣,乃是本县青年才俊,只是这位置只有一个,本县也左右为难,唯恐误了国家,今日请来了冯教授,与本县一起,点评两位青年才俊,也算是示天下以大公,宣平明于百姓。”
“诸位以为如何?”
一番话,洋洋洒洒数百字,说得抑扬顿挫,摇头晃脑。这里的大小官吏自然不会拂了县尊的面子,齐声叫好。
县尊微微捻胡,对周梦臣与王道之说道:“你们两个可曾听明白了?”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说道:“听明白了。”
县尊说道:“好,既然如此,我就不废话了。阴阳历算之道,素来高深莫测,只是今日不过一较高下,即便有胜负上下,也不要伤了和气,就不要搞得那么正式了,这样吧,我口占三道题目,你们两人谁先答出来,谁就胜,两位以为如何?”
王道之与周梦臣自然不敢说不字。
只是周梦臣心中一下子的变得紧张起来。
他之前的自信,从来是数学是不会骗人,与很多文章不一样,即便一篇同样的文章,在不同的人眼中,也会有不同的评价,如果这里面再掺杂了私心,会有太多,你明知道有问题,却拿不出证据的办法搞掉一个人。
但是这种比试,却不是考试了。
周梦臣都疑心王道之,已经先知道答案了。看王道之一点也不惊讶的表情,周梦臣更加确定这一点了。
“我不仅仅要答对,还要快
。”周梦臣心中暗想。
县尊说道:“如此,我便出题了。”县尊微微一顿。说道:“今有积一十三万六千一百六十一步,问为方几何?”
王道之与周梦臣同一时间脱口而出,道:“三百六十九步。”
话音一落,县尊与王道之还有刘师爷,都死死的看着周梦臣,特别是县尊,绿豆大的眼睛似乎忽然睁大了不少。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脏有一些跳的厉害。
这一道题本质上,其实就是开平方。
乃至汉代九章算术之中的原题改变了一些数字而已。用现在的话说,有一块正方形的土地,面积为136161步,那么他的边长是多少?步,是古代的长度单位。用时候也做面积单位来用。
开平方对周梦臣来说不难。
难的是口开平方。
这一刻,周梦臣确定了。王道之事先知道答案的。
不是周梦臣小看王道之,实在这种高速反应能力,即便是现代人也未必有。更不要说王道之了。周梦臣之所以能答出来,一方面是县尊给的数太小了一点,不过是三位数而已,对于很多理科生来说,有些数据根本不用算,大脑里面就有。之前都做过的。而且周梦臣也经过一些速算训练的。二来,就是周梦臣两世为人,似乎整个大脑开发程度,要高了不少。或许能与他当年见过的天才学霸同学能比一比了。
即便如此,周梦臣回答之后, 也迅速在心中算了三遍,确定是没有问题的。他才有心看其他人的反应。
王道之,刘师爷,县尊都是知情人,所以他们满眼不可思议,毕竟在他们看来,这样题目,已经非常难了,几乎是他们思维想象的极限了。在他们看来,这种题目,给他们一两刻钟,也未必能做出来。更不要说应声而答了。
黄主薄更是面露喜色,但是随即又露出担心的神色。这才一道题而已。
冯立看向周梦臣的眼睛之中多了一丝欣赏。看向王道之的眼睛之中多了一丝疑惑。
冯立本来不想掺和这一件事情的。只是人在俗世之中,总是难免有很多牵绊,不是他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不过既然来了,他也事先做好功课,对于周梦臣的情况,他打听过,算得上是家学渊源,具体情况不清楚,但是这个时代,有这种家学的人,就被人高看一眼,所以周梦臣口算开方,冯立并没有多少怀疑,有的只是欣赏。
但是他也打听了王道之,却并没有打听出来,王道之在算学之上,有什么专才之处。
这一下子开窍了?
冯立在怀疑之中,不过他为人师表,即便是有所怀疑,却也不好轻易下结论。
县尊轻轻咳嗽两声,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说道:“好,第一题平局,再来第二题。”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又是同样的结果,王道之与周梦臣齐声说道:“二十三。”
周梦臣暗暗鄙夷王道之,作弊也不好好选几道难题。居然用《孙子算经》的原题。
这一套题其实古代数学的一个热点,甚至在这一道题的基础之上发展出来,方程式,也就是古人所谓之天元术。这也是为什么方程要叫,二元一次的原因,天元在古代就是指未知数。
这一道题非常经典。解释成现代语言,就是有一些物品,不知道有多少个,只知道将它们三个三个地数,会剩下2个;五个五个地数,会剩下3个;七个七个地数,也会剩下2个。这些物品的数量至少是多少个?
当然了,这一道题即便不是孙子算经的原题,周梦臣也能解,只是或许不能瞬息之间答出来了。
王道之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他不顾场合的问道:“你看过《孙子算经》?”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你不是也看过吗?”
周梦臣从来不将家里的藏书当一回事,却不知道整个明前期,都是中国数学史上少有的黑暗时代,甚至这个时期的数学水平远远比不上宋元时期,出现了大量数学典籍失传,还有大量先人的著作,被当时人所质疑。
他们根本理解不了。
王道之好容易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一道难题,却被周梦臣轻易解开,而且是瞬息之间。
让王道之心理非常不平衡。
县尊冷哼一声,此刻也有一些不悦。
县尊是不想周梦臣袭职的。毕竟他收了钱,是要办事的。而且这些胥吏还一并出力,弄出而今的场面。如果周梦臣袭职成功了,这些胥吏们,还不知道怎么蹬鼻子上脸的。所以才设计出这个比试方式。
三道题目,乃是刘师爷与王道之商量出来的。
第一道题是提高计算量,中国古代并非没有开方术,只是比较繁琐。他们都没有听过谁能口算,或者心算的。第二道题,就是一道难题,难到了什么程度?难到了刘师爷与王道之想要变更一下里面的数字都做不到。
不得已才用了原题,想来《孙子算经》早已失传了,就是大内永乐大典上,在孙子算经下面也是写着“阙”。王道之也是好容易,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得以看上一眼,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居然看过。
让他的种种努力,都做了无用之功。
县尊脸色微微阴沉,说道:“好了,听第三题。”
“今有望松生山上,不知高下。立两表齐,高二丈,前後相去五十步,令後表与前表参相直。从前表却行七步四尺,薄地遥望松末,与表端参合。又望松本,入表二尺八寸。复从後表却行八步五尺,薄地遥望松末,亦与表端参合。问松高及山去表各几何?”
王道之也不是笨蛋,终于在最后一道题上用了中国中古数学之中最难的一点,就是勾股法。
方程式,勾股法,天元术,都是中国古代数学给世界的贡献。不能说不辉煌,只是对周梦臣来说,还是差了太多了。
第二本:世子凶猛:这个小娘子,我抢定了
入坑指南:
“嘶!”
睁眼的一瞬,杨束倒吸了口凉气。
拇指粗的闪电正中脑门,他居然还能活着。
转过头,杨束愣住了,现在医院也开始复古化了?
屏风、贵妃椅、脸盆架、条柜,这仿的还挺像回事。
“护……”
杨束想喊护士,了解下自己的情况,但话刚开口,他脸色就变了,脑袋里突如其来的剧疼,让他闷哼出声,脸部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
杨束攥紧被子,牙齿咬的咯咯响,要能动得了,他一准疼蜷缩了。
“啊!”
杨束瞳孔放大,低吼一声,头上的血管突出,看着可怖极了,像是要爆裂开。
“世子!”
门哐的被推开,三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急步冲上去。
“不好!快扎涌泉穴!”
杨束瞪着眼,已经感受不到周遭的动静,足足十分钟,杨束眼里才有了焦距,此刻他心里是惊涛骇浪。
他可能不在地球了。
这具身体,不是他的。
他魂穿了。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他脑子里现在全是不属于他的记忆。
饶是杨束见过大风大浪,这会也懵住了。
看了看还在他身上忙活的老者,杨束闭上了眼,他需要捋捋脑子里混乱的信息。
他所在的地方,是燕国的都城建安,这具身体是定国王的孙子。
定国王是异姓王,这燕国的大半江山是他打下来的,跟先帝是两哥们,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定国王有四子一女,幼女早幺,四子嘛,倒是身体健壮,就是全死在了战场上。
人丁兴旺的定国王府现在就剩一老一小了,老的是定国王,小的就是原身了。
“药来了。”
悦耳的女声在屋里响起,杨束不禁睁开了眼,女子身着淡蓝色衣裳,如墨般的青丝仅用根玉簪挽起,眉目如画,模样极美。
原身的记忆要没出错,这就是陆韫了。
与原身的关系,不是太好定义,妻子吧,没拜堂,未婚妻吧,又把人迎出了门。
原身是成婚当天出的意外,马惊了,他被甩飞了出去。
死的应该很透,不然,他也进不了这具身体。
饮了药,杨束睡了过去,这具身体过于孱弱,让他无法过多思考。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看着散发微弱光芒的烛灯,杨束有片刻的茫然,是了,不在地球了。
不舍吗?
貌似没有。
被雷劈的那天,他举办了一场庆功宴,庆祝公司拿下大单,再就是祝贺他父亲破产。
嗯,他干的。
借他外公发家,功成名就逼死妻子,还接来个私生子分他家产,脸真是够大的。
唯一让杨束郁闷的是那道闪电,父慈子孝,慈在孝前,凭什么劈他?
要不是没手段,杨束非捅开天,要个理。
看了看自己的手,杨束失笑,出走半生,醒来仍是少年。
原主和他同名,今年十七,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是建安有名的纨绔。
五岁时,和户部尚书家的女儿订了娃娃亲,半月前,这门亲事在皇帝的点头下,退了,现在娶回来的,是武威侯的嫡女。
武威侯府就剩个门面,家里人领的全是闲职。
从这就可以看出,定国王府大厦将倾。
也是,一个老,一个废,谁还把定国王府放眼里。
战功赫赫又如何,没了利用价值,皇家翻脸比谁都快。
从原主的记忆里,杨束知道两年前,武国犯境,杨老爷子领兵出征,至今未回,战事十分胶着。
如果没猜错,杨老爷子出事了,不然,皇帝不会问也不问,就把原主的婚事作罢,接着赐婚武威侯府。
一个钱袋子,一个空架子。
皇帝是懂奖赏的。
他这么一搞,是人都知道定国王府落幕了。
大婚时的惊马,怕不是个意外,就不知道是哪一方动的手。
杨老爷子刚硬,仇家不少,这建安,多的是想见定国王府断子绝孙的。
但杨束想不通的,是外头那几个守着他的太医,皇帝似乎很看重他的小命。
这跟之前的行为,判若两人。
良心发现?
可惜杨束从不以善意揣测人,他更愿意相信是有所图谋。
但图什么呢?
这身体真的太虚了,不过用了下脑,人就不行了。
算了,后面再看。
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杨束就这样躺了三天,而这三天,他也把该了解的了解了。
皇帝确实不是良心发现,杨老爷子的重伤垂危只是计谋,以二十万兵,他击退了武国三倍的数量,伏击七万人。
此战大胜,再一次让众人知道,何谓定国王。
杨老爷子已经在班师回建安的路上,也难怪皇帝把顶尖的太医派到定国王府,唯一的孙子要不明不白的死了,匹夫一怒,杀入建安,也不是不可能。
又躺了两天,杨束能从床上起来了,他虽被马甩了出去,但也就是受了些冲击,压根没内伤。
连外伤都很轻微。
这死的,就耐人寻味了。
“牌九。”杨束朝外喊,这是负责原主起居的小厮。
定国王府家风极其严,男子未娶妻前,屋里别说侍妾了,连侍女都没有。
“世子。”二十左右的青年走进屋。
“扶我出去走走。”
来了五天,杨束还不知道定国王府啥样,这不得瞧瞧?
“是。”牌九上前扶住杨束。
“以后不必这么沉默,想说什么就说,我不罚你。”杨束咳嗽一声,似随口一提。
原主是大纨绔,但牌九不是狗 腿子,他曾多次规劝原主,为此没少挨鞭子,后来看原主实在无药可救,他不再开口了。
“世子,仔细台阶。”牌九神情未变,提醒道,一举一动,合乎标准。
杨束没多言,就是诸葛亮,也无法仅凭两句话抚平一颗被伤透的心。
定国王府是先帝赐的府邸,占地极大,不亚于一所普通大学。
站在池边,杨束眺望自己住的院子,定国王府大归大,但并不奢华,银钱不是被杨老爷子贴给了伤兵,就是让原主赌了。
库房貌似连一千两都凑不出来。
好在地契、田庄,不在原主手里,不然,这家真败干净了。
喘了口粗气,杨束往回走。
“世子,您可是大好了,小的担心死了,倚红楼来了新姑娘,可要去瞧瞧?”一十六、七岁小厮穿着的少年跑向杨束,眉眼带笑道。
杨束看了他一眼,已然知道这是谁了,原主的头号狗腿江顺,不同于牌九的阻拦,江顺是原主打架他递刀,原主逛青楼他带路,主打一个百依百顺。
自定国王两年前出征,在他的引导下,原主的纨绔之路,走的十分顺畅。
但原主蠢,杨束可不蠢,好几次原主没想赌,是江顺劝说原主玩一把,无一例外,输的很惨。
有次差点把杨老爷子的刀给押了。
这背主之人,留着何用。
牌九看了眼杨束,有心说些什么,但想到杨束一贯的行事作风,他闭上了嘴。
何必多舌呢,他何时听过他的话。
“小的去备车。”江顺冲杨束眨眼,满脸暧昧。
“今儿不想瞧姑娘,来点刺激的。”杨束缓缓开口,下巴微抬,透着倨傲,“我记得前些日子得了个带毛刺的鞭子,一直没试过威力。”
“江顺,你去取来,要快着些。”杨束眼里涌现兴奋之色。
江顺嘿笑,目光往牌九那扫了扫,这家伙真是死不悔改,世子这种烂泥是他扶的起来的?木头脑袋,活该挨打。
江顺一溜烟跑了,他速度很快,没让杨束等久。
接过鞭子,杨束看向牌九。
牌九低垂着眼帘,无悲无喜,哀大莫过于心死,是他辜负了定国王,没能拉回世子,让他在暴戾的路上越走越远。
“世子,您身体未完全恢复,别累着了,让小的来吧。”江顺讨好的开口,转眼就朝牌九厉喝,“还不去跪着!”
“光跪着怎么够,得绑在树上,让他脚尖点地,这才够煎熬。”
“世子说的是。”江顺笑,拿来绳子就要绑牌九。
被虐打习惯,牌九看也没看两人,任由江顺绑自己。
杨束在椅子上坐下,掀了掀眼皮,“牌九是个无嘴的葫芦,半天没个声,打的有什么意思。”
“江顺,今儿绑你。”
“世,世子?”江顺呆愣住了,忙挤出笑,“小的还要陪世子去倚红楼,可不能落伤,折了世子的脸面。”
“狗奴才,本世子看你平日听话,才给你表现的机会,还叽叽歪歪上了!”
杨束满脸戾气,抓起茶壶就摔了过去,“绑了!”
这番变故,是谁也没想到的,场中静了几秒,牌九率先回过神,扯下手里的绳子,就给江顺绑了。
为免杨束改主意,牌九拖着江顺,就把人往树上挂。
虽然不知道世子今天犯的什么病,但能不挨鞭子,自然是最好的。
“世子,小的昨儿逛集市,瞧见了一蛐蛐,通体青色,体格健壮,一看就能打!”
江顺语速极快,作为杨束身边的第一人,杨束的喜好他拿捏的死死的,不信他不心动。
牌九抿紧嘴角,手垂了下去。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扫兴致,打,给我狠狠的打!往死里打!”杨束声音冷戾,满脸的不耐。
在场的人都惊了,奉茶的小厮托盘差点没拿稳,世子最喜斗蛐蛐,银钱跟流水一样花,不知做出了多少荒唐事,连御赐之物都被他拿出去当了,今儿居然无动于衷,
那可是通体青色的蛐蛐啊,世子是躺久了,脑子反应不过来?
“啊!”
江顺惨叫出声。
杨束开了口,牌九哪还会耽搁,立即就挥起了鞭子,一鞭接一鞭,没有半秒停顿。
对这个怂恿杨束嫖赌的小人,牌九心里恨极了,以前杨束护着,他再牙痒痒,也只能干看着,现在机会来了,哪会留情,鞭鞭见血。
“世子饶命啊!”
“这不比斗蛐蛐有意思?”
杨束指着惨嚎的江顺,扬声笑,清秀的脸上瞧不出半点仁慈。
长廊上,侍女紧紧抓着自家小姐的袖子,面色惨白,呜呜出声。
早就听说定国王府的世子残暴凶狠,胡作非为,今儿一瞧,传闻真没冤枉他,这日子怎么过啊。
“小姐,我们赶紧逃吧。”
陆韫垂眸,逃?能逃去哪?她母亲虽是正妻,但她并不占长,早在母亲进府前,武威侯就纳了妾。
母亲病逝后,武威侯将那妾室扶正,按理,她依旧是嫡长女。
但武威侯府没几个要脸的,尤其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不顾人耻笑,说陆珍儿自出生就记在她母亲名下,是武威侯府的嫡长女。
死人无法开口,黑的也能是白的。
她就这样成了嫡次女,按长幼顺序,嫁进定国王府的应是陆珍儿,可这个时候,那些人突然意识到他们搞错了。
庶女怎么能说成嫡呢,她陆韫才是嫡长女。
连亲生父亲都弃她如敝履,旁人又怎么会豁出命帮她。
前脚出定国王府,后脚就能被抓回来。
她入的,是死局啊。
凄然一笑,陆韫转了身。
“世子,再打就出人命了。”
看江顺声音越来越微弱,一旁的小厮没忍住,出声道。
杨束掀了掀眼皮,“可本世子没尽兴呀,要不,你去替他?”
“小的多嘴。”小厮扑通跪下,大耳刮子往脸上招呼。
杨束饮了口茶,油腻腻的味道让他没维持住面部表情,真特么难喝啊!
难怪古人喜欢在茶水里下毒,确实喝不出来。
“世子,昏死过去了。”牌九擦了把头上的汗,淡声道。
“多灵活的一个人,怎么这么不禁打。”杨束语气里透着不满,“吊一个时辰。”
话落,杨束扶着椅子站起来,在小厮的搀扶下,往院子走。
他鞭打江顺的消息很快在定国王府传开,众人都是惊讶,这位爷越发不好伺候了,连最宠爱的亲随,都能说打就打。
一时间,人心惶惶,都不敢离杨束太近。
杨束乐得如此,杨老爷子离开的这两年,定国王府变化极大,杨老爷子留下的人,九成都让原主赶走了。
若非如此,江顺也不敢明目张胆带着原主去嫖赌。
现在府里伺候的人,不是别家的眼线,就是偷奸耍滑之徒,没几个好的。
原主什么性子,大家都知道,不可能因为受个伤,就幡然悔悟,建安各家,包括那位帝王,也不愿见原主长进。
既然不能整顿,那就让他们怕,只要他够喜怒无常,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杨束已经能预见他的精彩人生了。
古代在某些方面,可比现代爽,比如,瞧不顺眼,能直接干。
到点吃饭,到点喝药,在食补和药补下,杨束的身体健壮了不少。
“世子,侯二公子求见。”牌九走进屋,木着脸道。
侯二名侯周,是修国公的次孙,名声比原主好不到哪去,毕竟物以类聚。
他上门,准是喊原主逛窑子。
“不见。”杨束头也没抬,继续翻着册子,嘴上嘀咕,“就这点银钱,够去哪,凭白惹人笑话。”
牌九有些讶异,世子居然知道要脸了!
这男人成了婚,果然会长进,牌九差点落下泪,他已经不求杨束出息了,少出门就行。
回了话,牌九去厨房端来早饭。
但这次,杨束没有即刻动。
“牌九,陆韫外祖是皇商,她娘出嫁,整整六十四抬嫁妆,皆是名贵的物品,怎么到陆韫这,三十二抬就罢了,还拿棉布充箱。”
“他们这是觉得定国王府好欺负?”杨束摔了碗筷,怒喝,“把陆韫叫来。”
“世子,夫人也不易,武威侯宠妾灭妻,建安人尽皆知,夫人在武威侯府,日子并不好过,三十二抬,已经是她极力争取。”
“本世子让你去叫人。”杨束打断牌九,眼里充斥着戾气。
守门的小厮腰板再次挺直,完了,世子又要动怒了,大哥,你别说了,赶紧的吧,他们不想遭殃啊!
没看江顺现在都下不了床。
牌九低了头,迈着沉重的步子出屋,杨家代代英杰,怎么就出了杨束这个混东西。
陆韫的院子离的不远,牌九没几分钟就到了,看着面前仙姿佚貌的少女,牌九心里叹息,姑娘是好姑娘,奈何所嫁非良人。
即便是牌九,也编不出杨束的好来。
“夫人,世子今儿有些躁,你多顺着点。”牌九提醒了一句。
小丫头墨梅哇的哭了出来,“小姐。”墨梅抱着陆韫,死活不肯松开。
屋里人都泛红了眼圈,这一去,就算回得来,也肯定遍体鳞伤。
“夫人,别让世子催。”牌九满眼同情,却也无能无力,老太爷没回来前,定国王府是世子做主,没人拦得住他。
“好了,都把眼泪擦擦,我又不是没进过那屋。”陆韫扬起笑,眼底却一片枯寂。
杨束用第二碗饺子时,陆韫到了,抬头看了眼少女,杨束皱了眉,“本世子又没死,你穿这么素做什么,打扮打扮,本世子带你回门。”
此话一出,屋里静了,成婚后是有回门这回事,但时间上,没有半个月的……
“快着些,本世子不等活人。”
“夫人。”生怕杨束暴脾气上来打媳妇,牌九忙不迭把陆韫往外面引。
…………
“一会你要敢向着武威侯府说话,就别怪本世子不怜香惜玉了。”
马车里,杨束冷着脸,起身的一瞬,警告的看陆韫。
他也不想恐吓小姑娘,奈何耳目太多,不能崩原主人设。
他这个人一旦有救,就会加速定国王府的灭亡。
皇帝的态度很明显,他容不下定国王府,他不想兵权再落在杨家人手里。
所以呀,定国王府的下一任继承人绝不能优秀。
定国王府小辈里并不是只有杨束,但活到现在的,只有他。
陆韫抿了唇,替武威侯府说话?她巴不得他们死干净了。
“侯爷,不好了!姑爷来了!”
武威侯府,小厮边跑边喊。
陆胥一口茶喷了出来,呛的直咳嗽,“你说谁来了?”
“姑爷,就定国王府的世子。”
陆胥腾的起身,恨不得快马离府,定国王大胜归来,这个时候,谁敢招惹杨束。
杨束要是个正常人,陆胥自然欢迎,但那玩意,无恶不作,谁知道一个不顺,会不会掀了他侯府的屋顶。
“侯爷,人已经到门外了!”另一个小厮冲进来道。
陆胥沉了脸,现如今只能兵来将挡了,希望这小子只是来吃个饭。
陆韫在杨束后面下车,管家已经领人在门口迎接,一个个笑的跟接亲一样。
当然不是真的高兴,完全是惧怕杨束发疯打人。
“玛德,大白天的,污人眼睛!”杨束拧着眉,张嘴就骂,一脸的不悦。
“二筒,就那个,笑的最丑的,去赏两巴掌。”杨束指着为首的管家,愤声道。
管家脸上的笑僵住了。
二筒心黑手黑,没少帮杨束做恶,打个管家,眼都不带眨的。
啪啪两下,声音格外清脆。
小厮们喉咙动了动,满脸惧色,下意识往后退,虽结了亲,但这位世子明显不把岳父的脸面当回事。
管家脸火辣辣的,咬着牙,却半个字都不敢吭。
陆韫冷眼看着,这些人昔日在她面前,可不是这般模样,威风的很。
“走了。”
杨束不耐的出声,步子跨的很大,丝毫不考虑陆韫跟不跟得上。
“你住哪个院子?”进门后,杨束看向陆韫。
“算了,不指望你,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杨束朝一旁的小厮抬下巴,“你,带路。”
“侯爷,人往西厢院去了。”管家进去正厅,禀道。
扫了眼管家红肿的脸,陆胥将茶杯重重扔在桌上,“那竖子,实在可恨!”
“侯爷慎言。”管家忙开口,“这话要叫姑爷听见,咱们武威侯府,哪还有宁日,且忍忍。”
“怎么就没摔死他!”陆胥咒骂了一声,压了压怒气,他跨步出了正厅。
“啧,武威侯府真是穷酸,这院落,比我家的马厩都破。”
杨束走走看看,不吝啬嘲讽。
“你就在这住了十六年?”杨束偏头瞧陆韫。
“十一年。”陆韫语气平静。
“武威侯原配十一年前病逝。”牌九在杨束耳边道,怕他问陆韫为什么不是十六年。
“世子。”
一道浑厚的男声自远处响起。
杨束抬起眸,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男子约莫三十来岁,锦衣华服,面如冠玉,长相十分俊朗。
年轻的时候,应该是顶级的小白脸。
“正厅备了酒菜,我们翁婿畅饮几杯。”
男子笑的和煦,转眸看向陆韫,笑意收了几分,威严开口,“韫儿,去见见你母亲。”
陆韫眼底哂笑,这是在责怪她没哄住杨束,让她去周氏那领罚。
勾了勾唇,陆韫就要叫陆胥知道,离了武威侯府,她不受他拿捏了。
但陆韫红唇刚动,院里的木架猛的倒塌。
“嫁进了我定国王府,就是我的人,她想去哪,得我点头。”
杨束竖起眉,抽出根棍子,“那个妾室,也配世子夫人亲自去看她,叫她滚过来。”
没料到杨束会突然发作,现场静了,陆胥嘴巴微张,愣是不敢训斥。
这眼神太凶狠了,陆胥敢肯定,他要不顺着他,这小崽子真能把棍子往他身上招呼。
“管家,去请夫人。”
眼看杨束没了耐心,陆胥忙道,他怂了,不怂不行,定国王在回来的路上,杨束心里要憋了气,回头搞不好就领亲兵来拆家。
“把陆珍儿也叫来。”杨束拍了拍棍子,斜视陆胥,“我看看是怎样的仙女,连定国王府都高攀不上她。”
陆胥冷汗刷的下来,知道杨束今儿来,纯属找茬。
“世子,我偏疼长女,想给她加加身份,日后也能议门好亲事,但圣上赐婚,我哪敢让名不正言不顺的长女嫁去定国王府。”陆胥语气诚恳。
杨束瞥了陆韫一眼,她跟自己上辈子挺像,摊上一个偏心眼的爹,即便你是正妻嫡出,世人承认,可他护着的,是另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真那么喜欢,有能耐别娶啊。
眸子冷了冷,杨束掐住陆胥的脸,“我这人看人只看模样,陆珍儿要比陆韫好看,我要你武威侯府鸡犬不宁!”
“侯爷!”
杨束的动作太快,等众人反应过来,陆胥已经被他钳制了。
“吵什么!”
杨束甩开陆胥,“怎么说也是老丈人,我还能宰了他?”
“去催催,本世子最不耐烦等人。”
陆胥面色铁青,紧咬着牙关才没骂出声。
小厮们纷纷低头,不敢看武威侯的狼狈,他收拾不了杨束,但收拾他们,就是动个嘴的事。
陆韫静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父不慈,她自不会为他焦急,死了,她会送一程。
第三本:少年战歌
入坑指南:
初夏时节,北国群山吐翠,松涛如海。悬崖峭壁之上的歪脖子树正迎风摇曳,一个身穿白色长裤和深蓝色短袖衬衫练功服的小伙子晃着两条腿坐在上面。只见他头枕双手靠着树干,两眼望着虚空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杨鹏你这个臭小子,你又在偷懒吗?”小伙子正在入神处,大树底下不知何时来了一位身穿月白色道袍的中年女道人。不过,她的手中拿的并不是拂尘,而是提着一个大包袱。看她满脸风尘的样子,似乎刚从远处回来。
“啊?师傅回来啦!”小伙子惊叫一声,翻身跳下树来,双手抱拳跪下行礼:“徒儿见过师傅!”“好啦,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女道人摆摆手,然后盘膝坐在地上说道:“你坐下吧,我有话对你说。”小伙子赶紧盘膝坐在师傅对面,好奇地看着师傅。
“你在我这里已经呆了四年,我也一直没有告诉你自己的来历。至于你,好不容易才从契丹人在打草谷的时候捡回来一条命,也算是逃脱了契丹人的魔掌,是天大的造化。不过,虽然你没有说什么,我也知道你有自己的志向,不可能跟着我终老山林。”
女道人放下手中的包袱,拍了拍手说道:“鹏儿,真的要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同路人。不然的话,我也不会让你在这里停留这么长时间,还传授你武艺兵法。现在,你已经十九了,也该让你知道我是谁。”随着女道人的讲述,杨鹏顿时表情丰富起来。原来,这个女道人竟然大有来头!居然是宋朝杨家七郎的母亲,知道杨七郎给契丹人万箭穿心而死,心里一愤怒就没有回汴京,就在附近的山中做了尼姑,“玉熙派”的掌门人,黄莲圣母林青儿!
她原本是生于山东南运河上船户人家,幼年就开始跟随父亲练习拳棒,一手梅花镖更是出神入化,杀人于无形!九岁开始跟随父亲在太原卖艺、给佘太君救下嫁给杨业又生了一个儿子排行第七叫杨七郎,林青儿可谓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当时正是契丹人在大宋日益扩张横行之时,在沧州一带经常打草谷,这里的大宋老百姓简直是苦不堪言,林青儿听说自己的儿子死在契丹人手下,林青儿不是杨家其他的寡妇一样,林青儿对大宋的皇帝相当失望,奸臣当道,自己不可能在给赵家皇帝卖命,自己就走了出来,一路上看到北方的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林青儿就在沧州附近这里收留孤儿,全部都是女孩子,创建玉熙派。
再一次遇见契丹人打草谷救下一个老和尚临终之际,把一本梅花拳谱交给林晴儿,让她一定要想办法逃走,并把梅花拳传承下去。此时,林青儿身边仅仅剩下九名贴身丫头。杨鹏看见师傅讲述完毕,沉吟了一下就问道:“师傅,跟随您老几个姐姐怎么没有见过啊?”好在林青儿沉浸在沉痛的思绪中,并没有听见杨鹏的自言自语。
“师傅,您老不要伤心,我会给她们报仇雪恨的!”杨鹏突然站起身来,双手紧握着拳头,盯着北方说道:“我发誓杀尽那些契丹狗,给杨七郎报仇!”“鹏儿不要为我担心,我并不伤心。林青儿抬起头,看着杨鹏说道:“我心中只有恨,可惜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契丹人多势众,杀不过来的。为师这次出去,先到了穆柯寨,然后又到了幽州。契丹狗越来越嚣张了,我差点儿就被缠住了脱不了身。”
“哦,还有这种事情?”杨鹏可是知道自己的师傅有多大本事的,吃惊地问道:“师傅,您老没受伤吧?这次出去了两个多月,都忙什么啊?”“也没什么,我不过是出去办了两件事而已。”林青儿微笑着说道:“今年是你的五位叔被害六周年,我出去随便宰了五个在打草谷作恶的契丹狗算是祭奠。另外就是为你的事情了。你看——”林黑儿话音未落,就抓过包袱打开。然后拿出一个皮套,看起来就像一件马甲。不过,外面插了一圈白晃晃的物件。只见她右手一抹,就摸出一枚亮闪闪的,带有五个尖的东西递给白书杰。
杨鹏接过来一看,这个物件只有三寸大小,正是自己四年来不断练习的梅花镖!
“喏,棚儿拿去吧,这就是为师专门给你定做的一十八枚亮银梅花镖。”林青儿把马甲递给杨鹏说道:“你今后要多多练习,不然手生了可糟糕。”
“师傅放心,这种保命的手段我才不会掉以轻心!”杨鹏左手接过马甲,右手向后一甩,一道白光闪过,二十米开外的一根小指头粗细的树枝被斩断。棚身形连闪,就追上梅花镖捏在手中。“嗯,看来这两个月你没有偷懒,身法有长进。”林青儿看着杨鹏微笑着说道:“不过,仅仅只有这种一针见血的招法还是不够的。双凤齐飞的手法也要多多练习才是。”
“我会记住您老的教诲刻苦练习,争取早日下山报仇!”杨鹏把马甲穿在身上,感到非常合身,心中对师傅的感激之情不禁油然而生:“师傅,您老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报答,这些事情又让您老操心了!”“你胡说什么?”林青儿摆摆手:“为师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儿,这四年多的时间相处,我也知道你是一个正直有为的好孩子,自然对你不会有什么保留。不过,现如今仅仅只有武功还是不够的,所以我还给你准备了另外一件礼物。”
说着,林青儿双手从包袱中摸出一个小包袱递给杨鹏说道:“这个是手弩。师夷长技以制夷,那才是可取之道!”
杨鹏双手接过包袱,就感到手中一沉。打开包袱一看,竟然是两支湛蓝烤漆,清亮照人的手弩!其中一支是二十发弓箭的手弩。另一支是十发弓箭的手弩,江湖人称十子连。杨鹏看见这种梦中都想拥有的好东西就在自己手中,心中激动莫名。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宝贝,脸上满是潮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于是赶紧放下手中的包袱,双膝跪倒在地给师傅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林青儿双手微抬,笑着说道:“这玩意儿我也没有用过,听江湖上说很厉害的。我找了好久,才从契丹的一个大官家里弄出来。那里只有这些东西,我都拿回来了,你自己看看吧。”
“师傅,你一个人就敢闯进契丹狗的家里,真是太厉害了!”杨鹏爬起身,抓起手弩说道:“,这是极其厉害的家伙。”给师傅稍作解释,杨鹏打开包袱,这才发现除了两支手弩,还有十个已经装满弓箭的十发桥形弓箭和四个弓箭夹。另外还有五个檀木盒子,打开一看,都是黑乎乎的弓箭。每个盒子都是一百五十个弓箭,另外还有四十个散装弓箭,共计七百九十支弓箭。这个契丹的官员也不知道是谁,真的也是太厉害了。竟然做了这么多的手弩弓箭。
“师傅啊,您老真是太好了!”杨鹏呵呵大笑:“两支手弩,配七百支弓箭,需要几百俩银子哦!这可是一大笔财富啊!”
林青儿面容一整,严肃的说道:“这算什么财富啊?一方面是给你保命的,另一方面,就是要你给我多杀契丹狗!如果今后你敢用这些东西为非作歹,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你算账!”杨鹏双膝跪倒在师傅面前,右手食指指天说道:“我杨鹏在此立誓:手中的武器,专杀契丹狗、恶霸和无恶不作的土匪、恶霸!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好了,我相信你,否则也不会专门给你准备这些东西了!”林青儿搀扶杨鹏站起身来,接着说道:“我能教你的,都已经教给你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今晚收拾一下,明天就下山历练去吧。走的时候就不用再和我告别了,希望你今后多杀契丹狗,一切平安顺心!”
话完林青儿说完,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然后几个闪身就已经消失不见。
杨鹏看着师傅的背影,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九个头,这才低声说道:“师傅,您老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契丹狗,你们洗干净脖子等着吧,你家大爷马上就来了!”
原来,这个杨鹏并不是那个杨鹏。他只知道自己和自己的护卫在沧州玩耍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遭到契丹的击杀,变成了一个大火球而化为灰烬。还有就是自己好像在大火球里丧命。
不过,整个击杀过程中,他并没有感到痛苦,只觉得似乎灵魂出窍,又好像是在做梦。等到他再次清醒过来,没想到已经是满天繁星的深夜,浑身剧痛的身子,就躺在一个杂草丛生的山沟里。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爬起来,借着星光朝四周一看,顿时就被吓得魂飞魄散!原来他正坐在一堆尸体上!不错,就是一大堆尸体!眼光所及,到处都是累累白骨!他身下的尸体堆了三层,不下五十具!
这一发现,让他的心脏砰砰乱跳,似乎要跳出胸膛才好。好不容易才攒足了一口气,连滚带爬的爬上对面的山坡,钻进一丛杂草之中,就再也坚持不住的晕了过去。恍惚中,他的脑海里金星乱冒,各种信息翻滚不息。转眼就到了凌晨,杨鹏终于再次醒过来,这才知道,原来这具身躯竟然是另外一个人!就是给自己师傅救下来的杨鹏,杨鹏也好像自己以前也叫杨鹏。就是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的人,还有自己的家里还有谁。这个杨鹏是一点都不清楚。杨鹏也是一个洒脱的人,再说自己还有一个很厉害的师傅,也就没有什么了。
值得庆幸的是,由于堆放死尸的北房头已经堆满了,根本等不到开春以后再统一处理。听到契丹人说话以后那些村民没有办法,只好叫来大车把这些尸体拖出去,扔到东山沟了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另一个杨鹏竟然在这具尸体上死而复生。凭着一股凌烈之气和顽强的意志,杨鹏终于爬出了万人坑。然而,大冷的冬天,就凭着身上的一条破麻袋,还是只有等死的份。
就在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关头,黄莲圣母林青儿恰巧路过此处。偶然听见乱石堆里面传来微弱的呼喊声,这才把他背到天华山望仙洞。而后又费尽心力,终于把杨鹏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经过大半年的调养,杨鹏终于恢复了原有的精气神。黄莲圣母征求他的意见以后,正式收他为徒,开始传授梅花拳绝学。山中无岁月,转眼就是四年。杨鹏的三星桩和八卦桩都已经颇有火候,但是他花费心血最多的,还是师傅林青儿的绝学——梅花镖!已经能够做到三镖齐发,绝不落空。
林青儿是杨鹏来到这个年代见到的第一个人,不要说后来传授技艺,也不说为了给他谋夺兵器以身犯险。就拿救命来说,也是完全意义上的再生父母。尤其是在治伤疗养过程中,林青儿母性勃发,对杨鹏可以说是呵护备至。正因为如此,听到师傅安排自己下山历练,杨鹏心中的眷恋与不舍,就不能不让他肝肠寸断。他也知道,师傅之所以决然的转身离去,也是因为这种不舍的情感在内。
如果杨鹏不是过来人,如果他不知道大宋大地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就真的有可能下决心留下来陪师傅。所以,杨鹏磕头拜别师傅,那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无限感念之情,丝毫做不得假。杨鹏翻来覆去把所有的经过都想了几遍,最后一咬牙:“什么都不要说,试试手弩才是正经!不然的话,到了要救命的时候,如果打不准,那就辜负了师傅的期望了!”
收拾好包袱来到悬崖下面一处避风的地方,杨鹏双手拧着手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抬起右手对着五十米开外的山壁扣动了扳机。
对于自己手中的手弩,杨鹏有一种当然非常熟悉味道。无论是机械结构,还是各种性能,都可以信手拈来。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看见这玩意儿,更是第一次亲自使用,心中一点儿底都没有。
当右手的手弩打出第一个点射的时候,随着啪的一声响起,他就感到右臂猛地一震,整个手弩都差点儿跳了起来掉在地上。至于弓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他娘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杨鹏口中骂了一句,不甘心的放下右手中的手弩,重新拿起十发手弩。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动作要领,这才侧身站立,右手翻腕向下,瞄准身前二十米左右的一棵小树干扣动扳机。
随着一声嗖的一声,小树干晃了一下,杨鹏知道自己打中了。有了第一次的成功,他的信心终于回来了。瞄准树干上一个拇指大小的疤痕,一口气打出了剩下的九发弓箭。然后跑到小树近前一看,九中七!
更换弓箭夹,杨鹏再次体会了一下手中的手弩,然后好像回到了前世的的身影,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融入到枪里面去了。这种感觉一直维持了将近十分钟,杨鹏才对着一根小指头粗细的小树枝扣动扳机。
箭到,枝断!“人箭合一,如臂使指,这才是打手弩的要领!看来不光是后世的弓箭,这种要领在任何时候都适用!”杨鹏口中嘟囔着,右手不停地的晃动,同时不断扣动扳机。九发弓箭打出去,九根小树枝掉下来!
“哈哈哈!神箭手是天生的,这一次仍然从二十米的树干开始,最后才是小树枝。等到九十支弓箭被他糟蹋掉,这棵小树已经光秃秃的了。因为有使用左手飞镖的功底,再加上梅花桩的功力,杨鹏的力量、身法自然不用说。他左手使用十发手弩,所面临的困难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艰难。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杨鹏在僻静处练习手弩,等到日头偏西的时候,他已经可以使用双手交替射击,三十米以内的命中率还不错。可惜这样的消耗也就是自己的师傅不用花钱得来的,已经被他糟蹋了二百多发,还好手弩的箭可以回收。如果被师傅看见,肯定要扑上来双手掐死他才解恨。总结了一下自己射击的各种感受和经验,他收拾好包袱,认准方向飞驰而去。半个小时以后,他终于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山洞。
看着这个自己居住了四年多的山洞,杨鹏满腹的酸楚再次涌上心头。抬头看了看三百米开外的主峰上那个望仙洞,他的眼眶中再次出现了泪水。最后右手狠狠一握拳,扭头进入山洞之中。
杨鹏一进山洞,就发现床前的石台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个两尺多宽,三尺多长的肉黄色的藤条箱。上面一套深蓝色秀才装叠得整整齐齐,一根盘成圆圈的牛皮带放在衣服上。杨鹏走到石台跟前,发现藤条箱被磨得油光发亮,可见年代已然不近,这应该是师傅的心爱之物。他拿开衣服,缓缓打开箱盖,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的四季换洗衣服。
杨鹏伸手抚摸着这些东西,突然感到衣服下面好像和箱子的厚度有出入。他赶紧掀开衣服,这才发现箱子最底层竟然有一个暗格。掀开盖板,六封大红纸封着的银子整齐的码放着,银圆旁边还放着一柄连鞘宝刀!古铜色的刀柄,放射出森然的光芒。
“哎呀,这是师傅她老人家的传家之宝,天涯问心刀!”杨鹏马上就反应过来,因为这口宝刀曾经在师傅的洞府中看见过,就悬挂在师傅床头的石壁上。师傅曾经说过,这把宝刀原来是他的父亲使用的,削铁如泥,无坚不摧!
看到自己的师傅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无微不至,杨鹏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瞬间狂涌而出,泣不成声!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处。一个多小时以后,杨鹏的心情终于趋于平静。他拿出宝刀,感觉有二十斤左右。如果不是跟随师傅练武四年多,再加上练习梅花桩之后下盘格外扎实,他根本不可能使用这口宝刀。
来到洞外平地的梅花桩上,白书杰仔细观看手中的宝刀,黄铜刀鞘外面还蒙着蛇皮。抽出宝刀,才能发现刀头类似偃月刀,刀身大约四指宽。向后收缩到三指宽,然后和刀柄相连,连柄三尺二寸长。厚背薄刃,寒光闪烁,吞吐不定。
“这才真是杀人的东西啊!虽然朴实无华,但却杀气腾腾。不要说砍人,就算是连鞘砸过去,你有九条命也不顶事。”白书杰心中暗叹,随即按照师傅传授的梅花刀谱,就在梅花桩上闪展腾挪,演练了一套简练的刀法。
说来也很奇特,梅花拳只有架子,并没有具体的招法。实战对敌,完全体现了无招胜有招的至高境界,依靠的就是随机应变。正因为如此,梅花门弟子每天都是在梅花桩上练功度过的,所以他们的基本功最扎实。
与此同时,传授梅花拳,都是要文武双修,所以梅花门选择弟子的要求非常严格。既要看根骨品行,还要考察悟性。白书杰不知道怎么走了狗屎运,被林黑儿一眼相中,最后成为唯一的亲传弟子,功法、架子、刀法和暗器都得到了林黑儿的倾囊相授。
这一晚上杨鹏没有睡觉。练了几趟刀法,又拿出梅花镖演练起来。先是单镖,然后是双镖,接下来是三镖齐发,无不得心应手。因为有了宝刀,所以杨鹏更注重左手镖的练习。今后十有八九都是战阵对敌,要的就是杀人的速度。并不是比武较量,根本就没有必要讲究什么光明正大。刀里加镖,那才是王道。
收拾好一切重新回到洞内,杨鹏开始出发前的准备。首先把弹夹、弹桥全部装填满,然后又拿出两支手弩拆卸起来。杨鹏知道,对于自己的武器,就一定要做到完全熟悉才行。因为射击的准确性,要的就是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
好在林青儿师傅把什么都收拾回来了,擦手弩油、擦手弩布一样都不少。这两支手弩今天都射击了一百多弓箭,擦手弩是必不可少的工作。对于今后陪伴自己的保命伙伴,杨鹏自然更是不敢怠慢。
再加上男人天生就对手弩的一种狂热,擦手弩、拆手弩这种活儿,对于杨鹏来说,那简直就是一种享受!看他那种一边哼着谁也听不明白的小曲,一边双手使劲的模样就明白了。
到了后半夜,杨鹏把箱子暗格里的银圆都拿出来,然后把两支手弩和弓箭放进去。银子只留了五十俩在身边,其他的都放在箱子里,上面放衣服遮掩。因为他已经想过,这个时代的安全检查还不了解,还是不要把手弩显露出来为好。
再说了,这次出去主要是了解情况,有了大刀和梅花镖,一般的场面就足够应付了。万一应付不了,那不是还有三十六计的吗?梅花桩上的四年功夫,那也不是吃干饭的。收拾好一切,杨鹏看见天亮还早得很,只好躺到床上准备睡一觉。哪知道神经极度兴奋,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最后只好爬起来,从箱子里取出两支手弩抱在怀里,这才安然入梦。
第二天日上三竿杨鹏才起来,穿戴好梅花镖的马甲,罩上秀才装。左手提着箱子,右手拧着大刀来到洞外放好。对着望仙洞恭恭敬敬地磕九个响头,这才转身大步离去。杨鹏听师傅说过,幽州城在天华山的西北方向,七里八拐就有四百多里地。他都没有机会到幽州,现在这具躯体的记忆里,好像也没有到过。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见到大宋年代的幽州,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冲动是魔鬼。
因为一时冲动,杨鹏出了天华山就认准西北方向直线奔去。那真是越岭翻山,跨沟渡河。其中的艰辛,简直不足为外人道也。结果走了三天,还是在深山老林里面转悠,气得他直跳脚。幸亏现在是初夏时节,加上他的飞镖也算一绝,每天都能够找到两只兔子、山鸡啥的果腹。为此,他又浪费了三发手弩。因为他的师傅忘记给他准备火石了,为了生火烤猎物,只好拿出箭头对着野草猛砸然后生火。
第四天中午时分,杨鹏终于穿出密林,看见了山脚的一条小路。来到小路上,他放下箱子刚想松一口气,突然传来“呜——噗”两声,就见一支响箭射在身前一丈左右的地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边的山坡密林中就冲出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家伙。杨鹏凝神一看,只见领头的两个当中,一人拿着一支弓箭,另一人右手挥舞着一支别把子手弩。这两人从两边大呼小叫的带人冲了过来,把杨鹏团团围住。
杨鹏看见那些人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木棍,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的胡子。于是双手插在外衣里面扣住两枚梅花镖,但是胳膊还是环抱胸前,大咧咧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拿着别把子的家伙把右手的枪一挥,恶狠狠的说道:“干什么?剪镖!”“哟嗬!你竟然还知道打劫叫剪镖啊?”杨鹏笑嘻嘻的说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就敢伸手?你们是哪个绺子的?难道是空子不成?”
“老二,他说什么?”这家伙扭头问那个拿着手弩的家伙。拿手弩的家伙面红耳赤的说道:“大哥,他说我们不懂规矩!”“竟敢说我们不懂规矩?小子,你还是乖乖的把钱拿出来,我们就放你过去。否则的话,哼哼!”
“否则如何?我有钱啊,就是不给。”杨鹏身子一抖,口袋里的五十俩银子叮铃哐啷乱响,这才接口笑道:“你们连切口都没有念完,我才不给钱。”“切口,什么切口?”拿着别把子的家伙茫然不知所云。“大哥,就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拿着手弩的家伙懊恼地说道:“刚才一着急,我就忘了。”
“好了,不和你们开玩笑了。”杨鹏抽出双手,亮出手掌心的梅花镖对两人说道:“我看兄弟们并不是地道的胡子,不然的话,你们还有机会站着和我说话吗?”说到这里,杨鹏双手一扬,两道白光闪过,那两个家伙的右脚尖的地面上,就各钉着一枚梅花镖。
“怎么样?如果我刚才不和你们废话,直接冲着你们的脖子或者是脑袋,你们觉得会如何?”杨鹏缓步上前,俯身拔出梅花镖,这才接着说道:“说吧,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直到这时,那两个领头的家伙才反应过来。把手中的枪往地上一扔,噗通、噗通跪倒在杨鹏的面前说道:“不瞒大哥,俺们根本不是胡子,而是从千金寨逃出来的苦力。因为没有钱吃饭,又不敢到集镇上去找工做,所以才出此下策。”
话说杨鹏一听这十几个人是从铁矿里跑出来的同行,就勾起了另一个杨鹏的沉睡记忆,心中就更觉得难受,同时更有满腹的怒气。“你们起来吧!”长嘘一口气,这才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你们把兄弟们都集中起来,我有话说。”两个人转身招呼一声,大家都聚拢过来。杨鹏仔细一数,总共十七人。虽然都是骨瘦如柴,蓬头垢面,但年纪都不是很大。
“兄弟们,说实话,我也是四年前从契丹狗打草谷里死里逃生出来的,说起来大家都是一家人。”杨鹏小心措辞的说道:“如果能够投亲靠友,或者是想回家的,我可以送你们路费。如果家里没有牵挂,无处可去的,也可以跟着我。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大家饿着。”等了一会儿,杨鹏才接着说道:“愿意离开的,我现在就发路费,每人二两银子。现在赶紧决定!”
最后,有九人想离开。杨鹏二话不说,每人发了二俩银子打发他们离开。剩下的八人,就包括两个领头劫道的家伙。“现在,我要和你们说清楚,跟着我是很危险的,搞得不好就要掉脑袋。”杨鹏从八个人的脸上一一看过去,缓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所以,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如果现在离开的,可以拿到五俩银子。”
等了大约三分钟,没有一个人作声。杨鹏这才笑着问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从什么地方来的?”经过大家七嘴八舌吵闹一番,白书杰终于听明白了。
那个拿着别把子的叫做张翔,23岁,山东聊城人。那个拿着手弩的家伙,叫做张岩,20岁,是张翔的堂弟。两个人都是去年初被普通的骗来的,后来实在熬不过去了,就冒死逃跑出来。两个人从小就是孤儿,父母家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剩下的六人,分别是:程世杰,19岁,沧州人;段志贤,18岁,山东郓城人;战金国,18岁,山东兖州人;殷明德,19岁沧州人;周大勇,20岁,山东济宁人;刘智亮,16岁,山西晋城人。
白书杰弄清楚了这些人的来历,这才问道:“张翔,这里是什么地界?有没有吃饭的地方?”张翔抱拳说道:“大哥,北面不远就是偏岭,那里有一个小集镇,有一家客栈。”“那好,你前头带路,我们今天就在偏岭歇脚。让大伙儿好好洗个澡,填饱肚子。”白书杰右手一挥,大声说道:“弟兄们,出发!”
张岩眼疾手快,俯身抓起杨鹏的箱子,跟着张翔大步流星向前奔去。其余众人一听马上就有饭吃,精神一下子就上来了,簇拥着杨鹏一起向前奔去。
一个小时不到,前头的张翔大叫:“大哥,前面那一片房子就是偏岭,大家抓紧赶一程吧!”那些人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呼啦一下子向前奔去。杨鹏身强力壮,再加上他的梅花拳身法奇妙无比,恍如一道闪电越众而出,十来分钟就来到了集镇上。
来到目的地,杨鹏这才发现,所谓的集镇,不过就是一二十户人家而已。不过因为夹道而立,小路从中间穿过,所以在中间有一家客栈的幌子飘着。走近一看,原来上面写着“张家老店”。正在埋头写着什么的店家,看见杨鹏一身秀才装束走进门来,赶紧从柜台里面出来说道:“先生您来啦?是吃饭还是住店啊?”
杨鹏靠在柜台边上,右手中指敲着柜台问道:“老板,我后面还有八个随从,你这里能够住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后面的小院子有一个正房和两间厢房。”店家弯腰说道:“不过店钱一天要三钱银子,不包括伙食。”
“那好,我包下了。”杨鹏这才知道现实的价格是怎么回事儿,接着问道:“你这里都有些什么吃的?”店家再次弯腰说道:“看您说的,这旮旯要啥没啥,好一点儿的也不过就是猪肉炖粉条子。”杨鹏点点头说道:“那就不错了,赶紧准备吧!顺便打听一声,你们这附近有没有裁缝店啥的?”
“有一家的,出门往北三家就是。”店家笑着说道:“先生要做衣服吗?”“大哥,我们来啦!”随着张翔的一声大吼,呼啦一下子八个人都涌了进来。“不是我要做衣服,而是我找来的这几个人要做衣服。”杨鹏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我要带他们到城里办事,不做衣服看来是不行的。”
“那好,诸位请跟我来。等安顿下来了,我就过去把裁缝师傅请过来给大家量身子。”店家看了看张翔等人,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带着众人来到后院。杨鹏发现迎面果然是一间正房,左右两间厢房显得稍大一些。
等到店家一走,张翔又大叫起来:“哈哈,想不到老子也有住客栈的一天!”杨鹏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吼什么吼?赶紧地,该洗澡的洗澡,都把自己收拾收拾,马上就要吃饭了!”考虑到这些人都需要调养,杨鹏也不着急,就在这张家老店住了下来。因为每天都是猪肉粉条子可劲造,再加上都是年轻小伙子,半个月下来都像换了一个人。尤其是今天大家都穿上了杨鹏设计样式的新衣服,怎么看怎么精神。
原来,杨鹏从长远考虑,并没有选择什么马褂之类的服饰。而是参照自己的秀才装,结合猎人装的样式,定做了深蓝色的套装。上衣是四个兜,下面是扎皮带的长裤。同时,杨鹏给每个人都统一定做了白色衬衣。从内到外,每人两套。
一向大大咧咧的张翔,双手接过两套新衣服的时候,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嚎啕大哭。在他的影响下,八个人整齐的在杨鹏面前跪成两排磕头。
杨鹏赶紧让大家都起来站好,这才严肃的说道:“兄弟们,我们一日是兄弟,那就终身是兄弟!我要立下规矩:从今天开始,除了父母师长,我们今后不要对任何人下跪!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头可断,血可流,绝不下跪!听见没有?哪怕就是皇帝老儿”
八个人大声叫道:“听见了!”杨鹏大吼一声:“这半个多月的猪肉炖粉条子都白吃了吗?像个娘儿们,我没听见!”“男儿膝下有黄金!头可断,血可流,绝不下跪!”“好!希望你们记住今天的誓言!”杨鹏点点头说道:“你们在这里休养了半个多月了,身体也开始好转。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继续赶路!散了吧,各自去准备。刘智亮通知柜上准备两天的干粮,明天一起结帐。”
第二天吃过早饭,杨鹏结完帐才知道,九个人连吃带住十六天,再加上定做衣服,总共花费了三十一俩银子。考虑到今后要到大城市,杨鹏又给每个人发了一俩银子作为零花钱。这一下子,让大伙儿高兴的差点儿找不到北。
“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走出偏岭来到一处荒山坡,杨鹏停下来阴沉着脸说道:“既然你们跟着我了,那就要记住:不能逛窑子,当然更不准调戏良家妇女!另外,绝对不准赌钱!如果被我知道你们犯了这两条,定斩不赦!”
“还有,刘智亮从小就跟着父亲做生意,又念过私塾,通文理,今后就是我们的总管。”杨鹏拿出此前让裁缝师傅定做的一个小皮包递给刘智亮说道:“这里面是一百俩银子,从今天开始,我们的后勤伙食由你负责。”
“你们八个人不能总像一盘散沙,从今天开始,我任命张翔当你们的班长,程世杰武功基础扎实,段志贤会武功,又会打猎,你们两人任副班长。班长和副班长的话就是命令,今后大家都要令行禁止!违令者,我要严厉处罚!”
“现在,程世杰带领一个兄弟在前面探路,段志贤带领一个兄弟在后面殿后,张翔带领其他的兄弟居中策应。三个小组之间保持五百米,也就是一里路的距离。目标,沧州,出发!”程世杰是河北沧州人,见过大军。听见杨鹏的吩咐,立即立正大声应道:“程世杰遵命!殷明德,跟我走!”
等了三分钟之后,杨鹏才让张翔带队出发,并且吩咐张岩和战金国稍后再跟上。路途中,杨鹏从张翔那里要过别把子手弩仔细端详起来。在前世的时候,他听说过别把子。知道是土制的手弩。装箭的时候需要把握把扳下来,一次上一发箭。这种货色,出现故障的概率为60%左右,再加上是滑膛,有效射程二十米左右。当初的土匪里面,很多土匪当家佩戴的就是这玩意儿。
话说杨鹏把玩着别把子手弩这个老古董,头也没抬地问道:“你这玩意儿是从哪里弄来的?还有多少弓箭?”张翔挠了挠头,红着脸说道:“这是从一个地主那里弄来的,只有三支弓箭,还不知道能不能打准。”杨鹏微笑着说道:“能不能打响都无所谓,反正你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为什么?难道大哥今后不准我们用手弩吗?”张翔愕然的问道。
“当然要用手弩了!”杨鹏抬头望着远方说道:“我要让你用真正的手弩和弓箭,而不是这种破烂玩意儿!”说着,就把别把子手弩扔给了张翔。然后接着说道:“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没有武器子,就只有被别人吃掉!”“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张翔点点头说道:“契丹狗为什么横行霸盗?大地主普金义为什么胡作非为?还不是因为他们手里有人有铁枪和弓箭啊!”
杨鹏听见张翔主动提起大地主普金义,心中就明白双方找到了共同的敌人,因此赶紧追问缘故:“你也知道普金义?”“前年四月间,普金义带人到我们那一带招工,说是每月有六俩银子的工钱。还说住的是楼房,吃的是白面馍馍,每个月还可以休息五天。”张翔恨恨的说道:“哪知道我和兄弟拼死拼活干了一年,到最后还欠了小工头三钱银子!”
杨鹏低声问道:“这些弟兄们都是在普金义手下干活的吗?”“我们是一个大棚里的兄弟。”张翔握了握拳头说道:“也是该着啊!四个月前,牟金义要娶第十二房小妾,让我们过去帮忙抬东西。在大家都乱哄哄的时候,我们十几个人就偷跑出来了。”“哦,对了!”张翔猛然叫道:“普金义娶的第十二房小妾,就在沧州城里面。他在那里开了一家典当行,叫义当行,是交给这个小妾照料的。具体地址我不记得,但是我们几个人当初就是从小西门跑出来的,应该不远才对。”
“怎么,担心了?”杨鹏笑着问道:“担心又被抓回去吧?”“说不担心是假的。”张翔摇摇头说道:“不过大哥,你觉得我们会不会碰到那个家伙?”“碰到了就碰到了,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怕什么?”杨鹏微笑着说道:“你连土匪都干过了,还担心这个?”
“大哥说的是!”张翔身子一震,大声说道:“要死吊朝天,不死万万年!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老子就赚了!”“这才是我杨鹏的好兄弟!”杨鹏拍拍张翔的肩膀说道:“不用担心,我们兄弟今后还要做大事的,哪里这么容易就死了?”
一路谈谈说说,转眼就是日头偏西。杨鹏从张翔口中听到新的消息,心中产生了另外的想法。于是吩咐张翔赶紧上前追赶程世杰,让他们寻找可以晚上野外宿营的地方,不要寻找客栈了。两个小时以后,张翔回来报告,前面已经找到了一个山洞。里面比较宽敞,完全可以容纳这些人休息。
杨鹏点点头,让张翔留下等待张岩等人,自己率队前去和程世杰会合。前行不久,果然看见程世杰站在小路左侧的一道山梁上挥手。白书杰爬到山梁上一看,半山腰果然有一个山洞。白书杰让大家在原地收拾柴火等候,他自己拉着程世杰和段志贤钻进密林打猎去了。段志贤还真是打猎出身,很快就发现了猎物的踪迹。三人追踪了五里多地,最后是杨鹏三镖齐发,打到一头二十来斤的獐子。
“大哥,你的镖真厉害,堪称一绝!”程世杰和段志贤看见杨鹏随手飞出三枚梅花镖,就全部刺在獐子的顶门,彻底被惊呆了。“这不过是防身的小技巧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杨鹏摇摇头说道:“我们赶紧回去,不要让大家久等。”程世杰一把抓起猎物扛在肩上,三人很快回到驻地。收拾猎物这些事情自然轮不到杨鹏操心,他不过是在原地仔细打量这八个人的言行动作。
等到猎物下肚,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刘智亮张罗着收拾过夜的柴火,然后就围着杨鹏唠嗑儿。“兄弟们静一静,听我说两句。”白书杰拍拍手说道:“我有一个问题问大家,对于大地主普金义这样的人,大家都怎么看?”“这种混蛋专门帮着契丹人祸害咱们自己人,在他的主子面就像孙子似的!契丹狗固然该死,但是普金义简直就不是人!”一直默不作声的战金国率先叫道:“我兄弟就被他手下的小工头活活打死了!”
殷明德点点头说道:“普金义上次从我们那里招来了七百多人,不到一年就死了四百多。如果不是张翔挑头逃出来,我们可能都死了!”因为大家都吃过普金义的大亏,有了战金国的开头炮,一时间群情激愤起来。到后来,大家可能是想到了死去的难兄难弟,都流下了眼泪。
“我和大家一样是死过一次的人!我当时都已经被契丹狗打草谷的手下扔到乱葬岗了,如果不是后来碰到师傅恰巧路过搭救,我老早就变成一堆白骨。”杨鹏大声说道:“六年前,我的五位师叔也惨死在契丹狗的刀下!”
说道这里,杨鹏猛的站起身来,挥舞着右拳说道:“我之所以活着,就是要找契丹狗和那些罪恶滔天的地主报仇雪恨的!”“大哥,你就带领我们干吧!”张翔率先叫道:“我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都算得上死过一次了。现在还活着,就已经赚大了!”
程世杰和张岩也站起来叫道:“对,大哥你就带领我们干 死他娘的!”“对,干了!”“此仇不报,枉自为人!”“好!既然兄弟们都是一个心眼要报仇,那我可就说好了,”杨鹏扫视了众人一眼说道:“我们今后就要团结起来,不仅仅要报我们自己的仇,还要为那些惨死的老乡们报仇!为整个受到契丹狗和地主们迫害的大宋人报仇!”
“要达到这个目的,仅仅我们这几个人还是不够的,今后还要把那些和我们一样苦大仇深,誓死报仇的兄弟吸收进来。只有这样,才能不断壮大我们的队伍,增强我们的力量!”“现如今,大家都还是赤手空拳,也没有经过训练,所以还缺乏报仇的能力。接下来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要搞武器来武装我们自己。找人买,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因此,唯一的办法就是抢!”
“那些地主,那些契丹人,都是压榨我们的血汗赚的钱。那些带着鲜血的银子和金条,本来就是我们这些苦力的。因此,我们今后就抢他们的,我们就是要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当然,这样的战斗是有可能死人的。如果哪一位兄弟害怕了,现在退出来还来得及。”
大家都已经是逼上梁山了,自然没有人退出。杨鹏点点头说道:“那好,从现在开始,我就要把你们当成军人一样来训练,因为我们今后就要像军人一样来进行战斗,只有这样,我们的行动才更有杀伤力,才能和那些契丹狗和地主们抗衡!今天晚上的训练内容,就是站军姿!”
杨鹏结束讲话,就在众人面前表演标准军姿,让大家有一个感性认识。然后八个人排成一排,按照杨鹏刚才示范的动作要领,全体立正,开始了军人养成的第一步。接下来四个小时,八个人就被杨鹏的立正、敬礼、跨立、稍息、原地坐下等命令整得晕头转向。不过,大家都是年轻人,不服输的劲头厉害得很。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就变得有模有样起来,杨鹏的心中也生气了一股自豪感。
直到凌晨左右,白书杰才让大伙儿进入山洞睡觉。他留在外面放哨,顺带练习师傅传授的各种技艺。等到众人传来鼾声,他又把自己的手弩拿出来,练习双手同时瞄准,同时扣动扳机。东方开始发白的时候,他才靠在洞口睡了一个多小时。
东方刚开始发红,杨鹏就清醒过来,这是在师父身边养成的生活规律。接着大叫一声:“起床了!”好半天,才看见八个人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把杨鹏的鼻子都差点儿气歪了!等到八个人站好队,这才大声说道:“实话告诉你们,就你们这个样子,昨天晚上就已经被敌人杀死几百次了!如果你们今后都是这个样子的话,那就不要和我说什么报仇了!”
“尤其是班长和副队长,更是罪责难逃!兄弟们跟着你,就是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你们了!像你们这个样子,就是把自己兄弟的性命当儿戏!”“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安全?你们知不知道契丹狗和那些大小地主和工头在到处寻找你们?你们知不知道被他们抓住以后是什么下场?”
“像今天这种情况,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现在,全体听我的命令:向左——转!目标,山顶,跟着我跑步前进!”话说杨鹏把八个弟兄劈头盖脸训了一通,就当先跑了出去。他昨天晚上初步估算过,这个山顶并不高,一个来回大概三公里左右。对于这些经历过矿井磨难的小伙子来说,这点儿距离应该没有问题。
果然不出所料,无论途中杨鹏如何变速跑,八个人都能够紧紧跟着,没有出现掉队的。返回原地之后,杨鹏只说了一声:“跟我做!”就开始做起俯卧撑。他一口气做了三百个俯卧撑,这才站起身来开始纠正八个人的动作。
上山连着下山的跑步没有打到这八个人,没想到三百个俯卧撑却打倒了六个人!除了程世杰和段志贤练过武功的两个人,其他的都没有完成任务。张翔最后坚持到了248个,就再也不行了。俯卧撑最差的,就是刘智亮,90个就趴下了。
杨鹏让大家做了两遍俯卧撑,休息了五分钟之后,就开始了第二轮军姿训练。这一次是转向、开步走、立定。目前没有条件按部就班的训练,所以杨鹏只好把今后要训练的基本内容都过一遍,让大家有一个整体印象。日上三竿的时候,晨训结束。杨鹏根据个人的具体表现,把八个人分成两组。第一组组长张翔,队员是段志贤、张岩、刘智亮;第二组组长程世杰,队员是殷明德、战金国、周大勇。
“兄弟们,今后我们的各种行动,就按照这两个小组来安排。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是英雄,谁是草包软蛋!”杨鹏冷笑着说道:“光说不练,那是嘴把式。是骡子是马,我们都拉出来遛遛。凡是输了的小组,全部加罚俯卧撑500个!”
“俯卧撑是非常关键的基本功锻炼,希望你们能够注意。要知道,你们今后都会有自己的枪。如果你们的手臂没有相应的力量,那怎么和契丹打?又怎么和仇人面对面的较量?我们的敌人很强大,打不赢就要跑,所以跑步也不能放松!”
吃完干粮以后,杨鹏让两个小组长带着队员,跟随自己小跑步前进。掉队的小组,就算输了一个单项,晚上要处罚。就这样边走边训练,有集镇的时候,杨鹏就找客栈住下,让大伙儿好吃好喝休整两天。没有集镇的时候,大家就在野外露营。应该训练的科目,一样也没有落下。
这样走走停停,转眼就是二十多天,八个人终于完成了第一次蜕变。军姿动作已经整齐划一,虎虎生风。军人的做派也逐渐体现出来,整个小队的精神面貌发生了根本变化。这一天傍晚,队伍来到一个叫做祝家屯的小集镇附近,这里距离幽州城已经不到六十里。
在南山客栈包下的小跨院里,大家晚上吃完饭以后,在院子里进行了这一轮的最后一次训练。内容只有一个,就是十天前杨鹏传授给大家的军体拳。有了杨鹏的示范作用,程世杰和段志贤也把自己练武的心得体会拿出来,和大家详细讲解,对于一些比较实用的临场招式,两个人也不藏私。这九个人的小团队,互帮互学的风气终于养成,团队精神开始萌芽。
通过这一个多月一起摸爬滚打,杨鹏对这八个人有了一个初步了解。张翔身高一米八出头。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调养和训练,已经基本恢复了。这家伙虽然没有练过武,但是膀扎腰圆,孔武有力。段志贤中等身材,平时话不多,但是最善于动脑筋。可能是从小打猎,所以鬼点子最多,有一股聪明劲。
张岩虽然是张翔的堂兄弟,但是一点儿都不像堂哥粗声大气,一紧张就有些结巴。不过,他的脾气最好,平时兄弟们拿他开玩笑,也总是笑嘻嘻的,没见他生气的时候。程世杰思虑周密,行动起来雷厉风行,干净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战金国为人一本正经,做事总是有板有眼,服从命令不会越雷池半步。
殷明德和周大勇这一个多月下来,已经变得体型彪悍。不过,这俩家伙纯粹是两条莽汉,冲动起来就撸袖子,完全不顾后果。这一路上如果不是杨鹏具有绝对威信,可能都和路人动过几次手了。刘智亮可能是从小在柜台上的缘故,话最多,而且见人就熟。加上他才16岁,个子也最小,大家都叫他“小山西”或者叫“亮子”。
他有空就围着杨鹏转悠,到后来几乎是寸步不离。那口藤条箱子就一直在他手上,但他对杨鹏手中的大刀最好奇,可惜这口宝刀所有人都没有摸过。杨鹏也非常喜欢刘智亮这小子,这一路上给他开过多次小灶,梅花镖的手法都传授了。看着程世杰带领大家演练军体拳,杨鹏心中还是很有成就感,但是就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多东西。
程世杰和段志贤自不必说,他们有武功根底,早就明白了其中精髓。没想到殷明德和周大勇这两个莽夫,竟然是天生练武的料子,进步最快的就是他俩。这段时间下来,除了杨鹏、程世杰和段志贤三人,其他的都不是这俩家伙的对手。
令所有人奇怪的是,殷明德和周大勇除了绝对服从杨鹏之外,最喜欢跟着刘智亮。如果说刘智亮是杨鹏的影子,那么这俩莽夫完全就是刘智亮的跟屁虫。刘智亮让他们向东,那就绝对不会向西;让他们撵狗,那就不会抓鸡。
所谓一物降一物,大抵如是。一夜无话。次日一大早,众人就起来收拾。幽州还有不到六十里,今天就是大家进城的日子,所有人都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这就杨鹏等人准备动身的时候,客栈老板神情焦急地跑进来叫道:“各位,你们赶紧躲躲吧,查林子的又来了,已经快到街头了!”
杨鹏没有明白怎么回事,追问道:“查林子?怎么回事儿?”“哎呀,就是搜查那些从矿上跑来的劳工,顺便再抓些人回去的把头队!”掌柜的焦急的说道:“你就别问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大家跟我走,上后山!”杨鹏一把抓过自己的箱子,拧起大刀就冲出门外向后山跑去。程世杰等人也立即跟上,很快来到一个小山梁。
这是连接小镇和后山的一道山梁尾子,顺着这道山梁就可以进入大山。这里的树木不是很大,但是杂草茂密,刚好能够看见小镇子的情况。杨鹏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地形,这里可进可退,所以就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吩咐众人躲在草丛中观察小镇的动静。
大概一盏热茶的工夫,白书杰果然看见几个穿着黑衣的家伙冲进了小镇。看来这些家伙对这一带应该很熟悉,经过那些店铺的时候,还不时大声吆喝着什么,可惜距离太远听不清。
这些黑衣人似乎并不着急,就这么吊儿郎当地在镇子上来回晃悠。张翔轻声对杨鹏说道:“大哥,看样子还真是那些小把头。是不是来找我们的啊?”段志贤在一旁接口说道:“你没长脑子啊,看看他们那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根本就是漫无目的的瞎转悠。据说这些家伙平时很威风,欺男霸女,敲诈勒索都是家常便饭。我怀疑他们并没有什么目的性,很可能就是想借机找那些店铺打秋风。”
杨鹏没有回答做声,而是紧盯着那几个黑衣人的动静。脸上的表情不停地变换,因为他在这一瞬间想得很多。他清楚得很,自己身边的这八个弟兄也训练了一段时间了,但光训练是没有什么作用。要变成真正的战士,那就需要经过非常重要的一道坎。说穿了,一个真正的战士,就要能够做到杀人不眨眼!别看杨鹏训练兄弟们的时候,嘴巴上说得头头是道,其实真要让他杀人,一时间还真不敢下决心!
因为杨鹏本身就是一个生瓜蛋子,连箭射到人身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从来就没见过!被弓箭打死的人,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他更是说不上来。正因为如此,杨鹏的脸上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白。其实现在的天气一点儿都不热,一大早的本来就很凉爽。再加上山风吹过,甚至让人觉得有一丝寒意。但他额头上青筋直冒,已经出现了豆大的汗珠。
因为杨鹏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现在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八个兄弟。他的任何决定都必然影响到自己的兄弟,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一旦自己决定打一家伙,万一有个好歹的话,兄弟们被敌人打死了怎么办?
一直到这个时候,杨鹏才发现,要想当一个说话算数的头儿,那还真的不容易!先前把兄弟们收到身边的时候,他从来就没有这么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说一名战士只要上了战场,然后射出第一箭,然后打死了第一个敌人,然后亲自抬下第一位战友的伤员,然后埋葬了第一位战友的遗体,然后把战场收拾一遍,这就算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的话,那么,要想成为一名指挥员,这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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